王家?guī)X煤礦透水幸存者再次登上下井的工作
2010年3月28日14時30分左右,位于山西省臨汾市鄉(xiāng)寧縣境內(nèi)的王家?guī)X煤礦透水事故, 153人煤礦工人被困井下。經(jīng)過9天8夜的救援,最終115人獲救,38名礦工遇難。
此次礦難賠償“本著就高不就低,合同工臨時工一視同仁”的原則,每位遇難礦工,家屬大約均獲得了60萬元左右的死亡賠償金,而每位幸存下來的礦工們大約都領(lǐng)到了3.2萬多元錢,其中包括6個月的誤工補償,營養(yǎng)費和一部分社會捐款。幸存者的傷殘鑒定結(jié)果剛剛出來,這部分賠償仍然在探討中。
2011年10月29日18時許,位于湖南省衡山縣長江鎮(zhèn)的霞流沖煤礦發(fā)生瓦斯爆炸, 29名井下礦工全部遇難; 10月27日凌晨,河南焦作九里山煤礦發(fā)生煤與瓦斯突出事故,造成14人遇難, 4名礦工下落不明……
燈火通明的救援現(xiàn)場,生離死別的悲慘畫面,將人們的目光再次聚向常年生活在黑暗與潮濕的地下的煤礦工人。
3.28王家?guī)X礦難,昔日那些遇難者的墳頭,野草青了又黃,而僥幸活下來的礦工們,現(xiàn)今又在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的命運在礦難后進行了怎樣的改寫或輪回?
幸存者
下井挖煤成了命中注定
2010年4月5日,與死神較量了9天8夜后,31歲的鄉(xiāng)寧籍礦工張建龍被救出井,身高1.73米的漢子體重只剩下不到一百斤,身患水腫,左臂潰爛。“以后就算餓死,我也不再下井了!”3個月后,張建龍傷愈出院。此時的他左臂仍然麻木,一想到“下井”,就頭疼欲裂。
2011年9月5日下午,記者在山西鄉(xiāng)寧焦煤集團可澗煤礦再次見到張建龍,他剛剛升井,而這里,與去年發(fā)生特大透水事故的王家?guī)X煤礦只有半個小時車程。“有老婆有孩子,不能餓死啊! ”張建龍一邊對著鏡子擦拭眼角沒有洗干凈的煤灰,一邊對記者說。
一年兩次透水事故,中煤集團在山西的所有井工礦井被勒令停產(chǎn)整頓,作為王家?guī)X礦難115名幸存者之一,張建龍又在鄉(xiāng)寧焦煤集團的可澗煤礦下井了——一年多的光景,他的生命中淡了恐懼,多了妥協(xié)。
礦難過后
死神總是躥進夢里嚇人
“一年多了,我一直想把透水的事兒忘掉,但怎么都忘不掉。”張建龍對記者說
2010年3月28日,下午。再干一個小時,張建龍就可以升井了,想著馬上就可以從這陰冷的井里出去曬曬太陽,呼吸一口空氣了,張建龍加快了清煤的速度。正在這時,幾個工友從前邊的巷道里逃命似地躥了出來。“我們問他們怎么了,他們說前邊出水了。我感覺當時頭發(fā)都豎起來了,扔下工具就跟著往前跑,往高的地方跑。 ”時隔一年,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張建龍應(yīng)該一臉緊張,“我們在前邊跑,水就在后邊追我們,幸運的是,我們跑到最高點的時候,水停在后邊了。 ”
那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危險的事,一度,他以為他這條命就交待在井底下了。“什么吃的都沒有,渴了就喝點透過來的臟水,水又黑又臭,現(xiàn)在一想就惡心。礦燈不舍得開,怕用沒電了,只有在喝水時才開一下。當時,想得最多的是活著,怎么能夠活下去,因為一直沒有與地面通上話,后來我們有點沮喪,也有絕望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去,還能不能出去,幸虧是30多人被困在一起,大家相互鼓舞著,情緒才沒有失控。 ”張建龍說。
一年多過去了,礦難造成的傷基本痊愈,而彼時彼刻的場景,卻總是在他最不提防的時候出現(xiàn)。“就好象起初你和死神較量,把死神打退了,死神卻總是在夢里頭躥出來嚇人。 ”
每每此時張建龍經(jīng)常是一身冷汗。
一年沒下井
倆娃娃上學交不起學費
可澗煤礦礦工宿舍里,三張上下鋪的床將屋子擠得滿滿的,軍綠色的被褥因為連日的雨有些潮濕。一個電視機擺在紙盒箱子上,因為沒有信號,房間里最貴重的東西成了最礙事的擺設(shè)。
剛剛從浴池里走出來的礦工們濕漉漉地走進宿舍,有的站在屋里給家人打電話,有的坐在床上吸鄉(xiāng)寧當?shù)刈灾频臒,有的則和衣躺在床上休息。張建龍拿起窗臺上的小鏡子,一邊擦拭眼角沒有洗干凈的煤灰,一邊請記者落坐。因為下雨路滑,平時騎摩托車代步的他決定在礦上住一晚。“不是說餓死都不再下井了嗎? ”記者半開玩笑地問。“沒辦法,有老婆有孩子。 ”張建龍禮貌性地笑了笑,呼出一個沒有聲音的嘆息。
張建龍的家在鄉(xiāng)寧一個叫后莊的山窩窩里,村里不通公路,如遇下雨天,連遇靈活的摩托車都進不去。至今,張建龍的父母仍然住在村里的窯洞里。為了兒女能夠上學,張建龍與到妻子在離家2公里的嶺上村憑屋而居。“租房子一年一千二。兒子讀上學三年級,一年的學費一千塊錢,女兒讀幼兒園中班,一年的托費也是500塊錢。 ”小孩加大人,每個月的花銷至少也得800塊錢,父母年紀大了,母親的腿腳又不好使……“這是張建龍必須挑起的生活擔子。
在醫(yī)院住了三個月后,張建龍得到3.2萬元錢,其中包括6個月的誤工補償,一些營養(yǎng)費和部分社會捐款。眼見著被安置無望,張建龍便用3.6萬元買了一輛拖拉機,打算另謀生路?墒牵?shù)剞r(nóng)民的耕地多數(shù)都承包出去了,承包土地的大戶多數(shù)自己就有拖拉機,這使得張建龍的拖拉機成了閑置品,一家人的生活卻陷入了困境中。“這一年多來,一家4口吃飯都緊巴巴的,有的時候甚至要借面蒸饃饃。讓我最為難的是,到了開學的時候,我卻拿不出孩子的學費。最后逼得我這個大男人不得不大半夜去跟朋友借了一千多塊錢。 ”張建龍說。
再度下井
升井頭件事給媳婦報平安
張建龍以2.7萬元的價錢把拖拉機賣掉,賠的9000塊錢,他把它當成自己改行的代價,他決心再干自己的老本行,下礦井。
距離家十多公里的鄉(xiāng)寧焦煤集團可澗煤礦在招工,張建龍與妻子商量了一下,就去報了名。這是一個老煤礦,最近才開始恢復(fù)生產(chǎn),可是,礦上安不安全,成了全家人最關(guān)心的事情。張建龍騎著摩托車,帶著媳婦郭仙風親自去考查了一番。“礦上不讓女人下井是死規(guī)定,我就在外面看了看,這個礦很正規(guī),設(shè)施也挺好,就同意讓他去了。 ”郭仙風對本報記者說。
在妻子的眼里,礦難過后,張建龍的脾氣明顯漸長,“暴躁得很,一回到家,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的。 ”起初,性情溫順的郭仙風同情丈夫,不斷地忍著。但是忍,也有局限,尤其是在家里吃飯孩子上學都成了問題的時候。“他害怕,不想下井,又沒什么特長,胳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也干不了力氣活,這些我都理解?墒牵偸且o點錢花,讓我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呀! ”郭仙風對記者說。
8月29日,時隔一年半之后,張建龍又下礦井了。與以往不同的是,每天升井后,第一件事就是開開手機,給媳婦打個電話。“昨天,我接到中煤不知道誰打來的電話,讓我去邯鄲簽勞動合同。我說我現(xiàn)在每天都還在打點滴,問他們能不能過些天再去,可他們說要是這次不來以后就不管了。”10月27日,張建龍略帶哭腔地打電話給記者,征求建議。
最后,他決定征求一下醫(yī)生的意見,帶些消炎藥上路,“我現(xiàn)在的身體條件,能與中煤這樣的國企簽一個3年的合同,生活上會有個保障。 ”
幸存礦工素描
白晉冬:23歲當雜工
特別討厭水一見下雨就頭疼
白晉冬的手機一會兒可以接通,一會兒就不在服務(wù)區(qū)了。“我上班的地方?jīng)]有信號。 ”白晉冬給記者發(fā)短信說,“你打聽打隧道的地方,大家都知道。 ”
今年23歲的白晉冬現(xiàn)在在209改線工程鄉(xiāng)寧到西坡公路隧道里當雜工,“比在井下干活少多了,但至少這里如有意外,我可以往出跑。 ”今年23歲的白晉冬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大很多。話語仿佛是在調(diào)侃,表情卻十分嚴肅。“透水事故后,原本很陽光的男孩子變得郁郁寡歡。身體也差得很,談婚論嫁的年紀,相了好幾次親,人家女孩子一聽說他發(fā)生過事故,都不同意了——換誰誰都會有顧慮,在農(nóng)村,男人要有好身體,有一把子力氣,才能養(yǎng)家啊!”白晉冬的父親與記者聊天時,不無憂慮地說。
獲救后,白晉冬在醫(yī)院住了15天后就出院了。但是回到家后,他的心情卻一直不見好轉(zhuǎn)。“也許是在井下被水嚇到了,或者是泡水喝多了,一年多來,我都特別討厭水,一見下雨就頭疼。 ”白晉冬對記者說。
此外,白晉冬的胃口變得十分差,不管多好吃的東西擺在面前,他都吃不下去。“我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我的胃沒有問題,體重下降是因為我不吃東西?墒俏艺娴某圆幌氯。 ”白晉冬說。“不知道吃不下東西算不算一種病。 ”
起初,白晉冬也期望過中煤集團能夠給像他這樣的幸存者安排一個合適的工作。白晉冬與張建龍一起被安排到了呂梁柳林煤礦,一聽說又要下井,并且是和下面的一個工隊簽合同,白晉冬征得了父親的意見后,轉(zhuǎn)身就回家了。“經(jīng)歷這么大的事情,作父母的怎么可能再讓孩子下井呢?我們對孩子的要求就是,寧可不工作,也不能再下井賣命了,我們有口飯吃,就不會餓到他,只要他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 ”
任喜中:45歲待業(yè)中
奔走一年沒找到不下井的活兒
8天9夜的饑餓徹底損傷了任喜中的胃,因為在水里長時間浸泡,不時出現(xiàn)腰疼、腿疼的癥狀。休息了半年后,45歲的任喜中開始考慮生活和工作的事。因為多年來一直在礦上工作,他仍然希望能夠留在礦上,“只要不下井。 ”
但是很快,任喜中發(fā)現(xiàn),以他這樣的年紀,又沒有文化沒有技能,想靠自己的能力在礦上找一份不下井并且體力能承受的工作真的很難。“他們當然更喜歡年輕力壯的人。 ”
中煤一建10處開始著手安排獲救礦工的工作,這讓任喜中美不自收。“如果能成為國營煤礦的正式工人,退休時,就可以拿到養(yǎng)老保險了。這豈不是因禍得福了嗎?”2010年8月份,任喜中被分配到內(nèi)蒙古的一個煤礦,考慮再三任喜中沒敢答應(yīng),“那里冬天特別寒冷,我這老寒腿,只定受不了。 ”
多次與中煤方面的接觸讓任喜中不再樂觀,他開始降低自己的預(yù)期,只要是井上能干得動的活兒他都愿意。
今年3月,任喜中重新被分配到中煤集團在陜西子長縣的禾草溝項目部,工作內(nèi)容是打石巷。任喜中還是決定放棄這個機會,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根本吃不消如此重體力的勞動,之前就有幾個獲救礦工被分配到山西興縣的煤礦上打石巷,工作強度很大,干了沒兩天就都跑回來了。